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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02-5-22 18:39:45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阿奇蔻
 
  车子在人民路遭遇红灯,利用这一分钟的空隙我拿出化妆包查看自己的修饰。眼影还好,唇膏却因被唾沫侵蚀时间过长而显失色,我迅速翻出口红补上,再重新描了描唇线。车子在天都大酒店前停妥时,我已把这一切都收拾完毕,容光焕发地走进了包箱。
  还有三个位置空着,主宾尚末到场,按国际礼仪来讲,我到达的时间是最礼貌的,没让主宾等我,也不会因过早到达而引起他人异样的眼神。这次宴请的是一位来开发房地产的港商,我是翻译外加卧底。卧底是因为我是一名公安民警,翻译是因为港商是个假洋鬼子,只讲英语。
  我在大学修外语,主菜是英语,另修了德文当二外,还会讲法语,半生不熟的日语,听得懂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同学中有广东人,我还能讲半拉子粤语。别拿那么异样的眼神看我,我头上没长两只角。在海城这个小城市里我算得上是个语言通了,但在北京城里,我们同学都有这能耐。大学毕业出来当政府翻译,七折腾八折腾就跑去公安了。当时对我特招,在政治部谈话时就指明要我去当卧底。因为海城对外开放,老外来投资多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思想与腐化生活方式也随之流入海城。我们干公安的义不容辞,自然要担当起保卫人民,维护社会治安的重担。现在这重担有一大半由我挑着了,因为海城市目前还没发现一个懂得语言总数比我多的人。我真感激政治部的同志给我如此之高的荣誉和信任,虽然他们这套话我能背出一大半来,毕竟俺们在政府这几年没白混,当年新人进府我去谈话时,说得也是这一套。可当卧底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除了在警校培训时期穿过一次警服,拍了一张毕业照外,我都忘了警服是啥样了。连换发的九九式新警服,我也只在试装时穿过,其余的时光它们都将在衣柜里渡过。因为我永远不可能以公安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所以我只能以翻译的身份打扮入时,跟随老外们出入各种高档场所,一边笑语盈盈,一边留心着他们有没有搞阴谋诡计。我是政府三陪,我常这么戏谑自己。
  我在窗边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向服务生要了一杯荼,一边用杯子暖着手,一边奇怪着这次他们没让我当地陪。因为我的任务是从港商下飞机起就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象今天只让我到包箱里等待,在以住的工作经历中是不正常的情况。
  这时门外有人声传来,我起立后向门口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今天的角儿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进包箱,他穿着深色西装,打花领带,戴着金边眼镜,我拿眼角一瞄也晓得这就是港商苏中信了。他们那一溜子人都这样儿,看多了就觉得麻木,我已经没了感情,很久以来,只是把他们当成我要监视的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然后大家寒暄了几句,我饱含情感却又厌恶之至地把说过上万次的欢迎词再一次重复。大家落座,和气溶溶。我坐在苏的边上,礼貌地回答苏的提问,一边慢慢地转过头,环视一下今天的陪同人员,然后看见了洛雷。他正和边上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边从皮夹里抽出名片往边上递去。哪怕他在与好几个人同时交谈,眼角的余光还是不时往我这边望来,此时正与我撞了个正着。我一下子突然明白了今天不用我去机场的原因,有洛雷在,一百个我都是多余的。一时间我怔在当场,笑容在嘴角边上僵住,不晓得自己当拿什么样的态度对面对他,装得认识还是不认识?
  这时边上的主任来为我们介绍,“希子与我认识的。”洛雷含笑对主任讲。“哦?”主任有些疑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认识的。”我向主任补充。
  “读书?很早以前的事了吧?”主任问。
  “是的,十年了。”我回答。
  “希子没怎么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洛雷还是象从前一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主任转头去骚扰苏了,我赶紧低头喝汤。汤水在灯光下明晃晃的,似乎反射着对面洛雷炯炯的目光。
  在北京读书时我曾与洛雷有过不寻常的交往。虽然时间很短,对我来讲却刻骨铭心,尽管我并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与洛雷在同乡会上认识,他与他的亲姐姐一起参加聚会。读书的时候我跳了一级,洛雷的姐姐重考了一次大学,洛雷却是按部就班地上来。所以我们三人都在同一年级。洛雷的姐姐叫洛雪,大一时寝室安排出了差错,没能挤进她们自己班级,睡在我的上铺,同乡之间自是亲密一些。在同乡会上见到她在我耳边絮叨已久的弟弟,真是有惊艳之感。洛雷在国际关系学院就读,穿一身橄榄绿的制服,眉清目秀,身板笔挺,英气逼人。而同一父母出来的洛雪却戴着极厚的近视眼镜,佝偻着身子,无法让男生有兴趣多看一眼。我向来不掩饰自己对英俊的男生的好感,在同乡会上我们三个就一直坐在一起聊,没有第四个人参与我们的话题,他们压根儿就加入不了。我几乎是一眼都不霎地盯着洛雷英俊的面庞看着,与此同时,洛雪带着同样崇敬的眼神看着洛雷,镜片的反光不时在我眼角边晃荡。洛雷同样没掩饰对我的好感,后来散会回校时他假装不经意,却又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我在黑暗中忍受着甜蜜的痛楚,又拼命地装着什么也没发生过。
  然后洛雷接二连三地往我们学校跑,谁都能看出他为什么过来,但他姐姐却一点也不知道,我们三人一起吃饭聊天,然后洛雷总要在校门关闭前急匆匆地往回赶。在很久以后回想往事,我才意识到洛雪压根就拒绝知道洛雷来我们学校的原因,她一直就执着地认为洛雷只为看她而来,而我只是一个出于礼貌被她邀请的同乡而已。我们三人在一起时,洛雪极为轻松自然,她从来没给过我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尽管我和洛雷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以眼神暗示过她。于是从表象上看,洛雷只不过是来探望他的姐姐,并且正是由于洛雪的存在,在整件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我前思后想,总是迷惑于当时洛雷过来的目的,真是仅仅为了探望他的姐姐,抑或我自作多情,愚蠢地认为他在追求我。
  在洛雷离京之前,我与洛雪几乎形影不离。我知晓洛家供养两个大学生在京读书不容易,于是但凡能在不被知觉的情况下帮助洛雪的,我都尽力而为。当时学校在食堂使用IC卡,为省一张卡的办理费,我与洛雪合用一张卡。通常在里面的钱花完后我们一起存入同额的饭钱,但实际上我存的次数比洛雪要多好几倍。洛雪在一段时间后知晓了卡里钱总是够花的原因,但与平常一样,她都不露声色。一次我因有事不在食堂吃中饭,正在门口等车时洛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找我。“卡时里没钱了。”她对我说。我立刻掏出一张五十元递给她。后来晚饭去食堂刷卡,我发现卡里的余额是四十多元——她没有与我存同额的钱,而是把花我的钱吃饭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了。其实这并不是大不了的事,但从其中我总觉得洛雪的品德让人质疑,好在没多久我与洛雷就分了手,自然而然与洛雪也分道扬辘了。半年后洛雪搬进了她们自己班的寝室,我们在学校里没再说过一句话。
  洛雷因为特殊原因要离京去千里之外的国关学院另一基地接受学习。他走后没多久,我就买了张车票跟过去看他。我们认识三个月来,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都发生在东南沿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的一块荒凉的土地上。当时我只有十九岁,年轻而且冲动,莫名奇妙地就从京城跑去找他,被他拥在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男子汉的气息,幸福地浑身发抖。我们在凌晨一点钟回的学校招待所,看门的阿姨去睡觉了,洛雷就跟着进了我的房间。在房间里我有些尴尬,因为在潜意识中只有旷野里的拥抱才有安全和甜蜜的感觉,而在压抑的小房间里我反而手足无措。洛雷关了灯,再次把我拥在怀中,我们在黑暗中缠绵地吻着,慢慢地滚到了床上。然后我在一阵惊恐中发现洛雷在解我的衣服,这与我想象中的幽会大相径庭,于是我抽出一只手试图阻止他那只不安份的手的继续深入,连结吻都成了应付,不再积极投入。没一会儿,洛雷干脆放弃了与我拥吻,两只手一起去扯我的扣子,我几乎喊了出来,“不!”我哀求着,并紧紧地护住了自己的胸部。
  我的反应让洛雷大吃一惊,“你这么远跑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怒。“不,不是这样的。”我牙关打颤,结结巴巴地回答他。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以为结吻和拥抱已经是全部了。我是十一年传统教育培养出来的女生,虽然有一点冲动,对性却一无所知。洛雷不再扯我的扣子,他再次把我拥在怀里,很轻柔地吻我,等我平静下来后,引导着我的手,慢慢地滑向他的下身。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在做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黑暗里只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地跳。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触到了一件直楞楞的异物,指尖和掌心都能感受到那事物传来的烫热。我躁得血沸到了脖子根,拼命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按住。他再次开始解我的衣扣,而此时我全身发软,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过了一会儿,我的身体终于触到了他相对冰凉的手,在那一刹,我清醒了。“我不要!”我斩钉截铁地对他说。洛雷一怔,整个身体仿佛冰棍一般冻结在我身上。“为什么?”他大惑不解。我没回答,但把自己的腰板挺了挺直。洛雷也似感到了绝望,机械地吻了一下我,“早点睡吧。”说罢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我坐在床上,很久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衣衫零乱,连胸衣都已被解开,不停地在发抖。
  第二天洛雷带我去逛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心不在焉,时不时拿眼角觑着洛雷,他却没人事般东拉西扯,唯独目光不再和我对视。我在下午两点就踏上了返京的车。洛雷送我上车时,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包含了一种很怪的东西,我没能读懂。回校是第二天的事了,我和洛雪一起吃饭,却仿佛做错什么事得罪了她,她一直对我爱理不理,对我的问话只以“嗯”和“唔”来回答,我去洗碗时她转身回了寝室,没象往常一样在边上等我。此后她便开始与我疏远,直到她搬出寝室。那张饭卡归她单独用了,我另外买了一张,从此与她断了联系。
  当然自我回校后洛雷就象钻进了地下,音讯全无。我给他写信,尽一切努力联系他,但一封封信都似石沉大海。我的最后一封信充满了绝望,里面写道:“我想知道我错在哪里?”那时我与洛雪还没到不说话的地步,问起洛雷时她一律回答说不知道他的近况,且神情极不耐烦。就这样我在极无助而又彷徨的情况下渡过了很长时间。在洛雪搬出寝室前几天,我发现床的里边角落里掉下一封信。当时洛雪没在,我好心帮她拾起时却发现是洛雷刚给她写来的。当时我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擅抖着手打开信浏览了一眼——没有一个字提起我,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封家信罢了。刹那间我明白了一些事,也明白了我与洛雷的未来。我把那封信放回它掉落的位置,直至洛雪般走,它也随之失踪。
  洛雪搬走后半个月,另一同乡子雁搬进了寝室,一天晚上与我说起她们两姐弟的事,她居然知道洛雷的近况。
  “你都哪儿听来的?”我问。
  “洛雪说的啊!还有,你应该知道洛雪的问题。”子雁说。
  “什么问题?”我有些吃惊。
  “你没看出来?”子雁很惊讶,“她对她弟弟的态度特怪,开口闭口都在讲洛雷的事儿,听得我们都烦死了。你不觉得她把她弟弟当心上人了么?”
  我捏着被角,冷汗从头皮下渗出。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过这点?
  “还有,洛雷也不好,”子雁转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你没听过他怎么说你的吧?”
  我又一惊,心开始怦怦跳。“他怎么说我?”我紧张得连嗓音都有些哑。
  “他说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要曾希子这样的女人。唉,我们听着也都生气,别说你了。”
  我问:“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洛雪啊。”子雁模糊糊地回答。
  校园的夜景在我的泪雾中渐渐变得清晰,我从心底厌恶与洛雪交往,沉默地走在校园里。
                 
  就这样我与姓洛的一家人没再有过任何联系,直到今天洛雷再一次坐在我对面,十年的光阴跳着飞过去了。
  说实话,洛雷还是那么英气逼人,坐在一群政府官员中尤显鹤立鸡群。我不晓得他参与此次港商投资活动的目的何在,更不晓得他在从事何种工作,唯一知晓得的就是他在国关学院里亦是语言学高材生,“十国通”中的侥侥者,这就是此次不必由我充当政府三赔的原因。
  晚宴在无聊的闲聊中结束,我跟在主任务屁股后头去安顿苏。从八楼电梯里出来时,主任让我和苏等在走廊口闲聊几句,他往走廊深处走了几步。不等他离开我们的视线,洛雷已经从一个房间里闪出,他对着主任低语了几句,主任便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然后笑容满面地对苏说:“我们对苏先生的住处已经做了全面的检查,苏先生可以放心入住了。”我正想翻译,却见苏点了点头,用英语对我说:“真是受宠若惊,你们办事如此周到。”我把话翻译给主任听后,心想:这个苏听得懂中文却又只说英语,阴阳怪气。不过接待中遇到的怪人挺多,只有见怪不怪。
  苏进房间后我不便跟同进入,于是随着主任下电梯,在电梯里问主任我的任务,主任回答说还是同从前一样。“可是洛雷来做什么呢?”我问。
  主任顿时紧张起来,环顾了四周压低声音说:“他的来头不小,是国安部里派下来的,这次事情听说有些严重。”
  “是么。”我听了倒有点来精神,多年来的任务中都没有象洛雷一样身份的人物参予,苏的为人令我十分好奇。
  主任到柜台另外领了一把钥匙,对我说:“你去联系洛雷,这是他的房间,他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点名要你协助他,下一步怎么行动,他会告诉你的。我先回去了。”说罢把钥匙塞给我,转身小跑着离开了这个多事的宾馆。
  我拿着钥匙又发了一会儿呆,思付着又要单独面对洛雷了,于是暗下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淡然处之。虽然少年时代的故事早已成为过眼云烟,我也早就嫁做他人妇,但面对洛雷时,尘封的往事就象旧伤口破裂般再次灼痛我。
  我来到七一一房间,拿出洛雷给我的名片打了他的手机,告诉洛雷他的房号,然后开了电视。从电话里听来,洛雷挺高兴,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一会儿,洛雷走进了房间。他一进入房间,转身就锁上了门。随着门锁咔嗒一响,我又是一惊,心再次怦怦直跳。洛雷含笑看了我一眼,从包里拿出个类似电池电视机的东西,放在桌上,插上电源,屏幕上就出现了苏中信换衣服的镜头。原来洛雷早些去苏的房间是为了放监视器,可怜的苏还为此谢谢我们的周到。我从鼻子里轻轻笑了一下,打心底厌恶这些斗争。洛雷安顿好之后转头来看着我,“你先别回去,何光源说苏中信一会儿要去看海城市的夜景,我们的任务刚开始呢。”他又象从前一样笑着,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刹那间我有些恍惚,推算了一下,在确定自己已经二十九岁后,我冷淡地唔了一声做为回答。
  屏幕里的苏中信进入了盥洗室,洛雷便不再盯着屏幕,转头笑着看我。我僵着身子坐在床沿上,问:“何光源是谁?”
  “苏中信的陪同,但来得比苏迟,说是香港那边事务太忙。”洛雷不依不饶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垂下双目,不与他对视,转头去翻电视台。
  “希子你没怎么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我们十年没见面了吧。”洛雷在边上继续他的话题。
  “是。”我硬邦邦地回答。
  “希子?”他说,“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已经感觉他挨着我的边坐了下来,脖子上能够感受到他微微的呼吸。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问。还是没有回头看他。
  “……”他一时语结。我能感到他的手指在轻绕我垂肩的头发,于是我甩了甩发,避开他的手指。
  “这些年来过得还好?”他又轻轻地问,我已经感到他离我越来越近了。
  “挺好的,嫁了个好老公,工作也顺利。”我保持着冰冷的语气,但担心着如何保持身体的平衡,我再避开他的接近就要摔下床去。
  “有小孩了吗?”他又问。
  我摇了摇头说:“不想要。”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叹息:“比我好多了,我离了婚,还有个小女孩,现在让她带着。”
  我没接话,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他的手指再一次轻绕着我的头发,说:“以前太自信,总认为只要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就不会后悔,但十年了,又看到你,才知道自己错了……”
  我再次把头发一甩,对他说:“我去补补妆。”起身去洗手间了。在冼手间里,我暗暗地透着大气,借以平定自己的情绪。我告诉自己别再听他的鬼话,要记住十年前的教训,但心里还是慌乱得一塌糊涂。我再一次查看自的唇膏,拿出口红准备补上,左手却突然被他一只有力的大手擎住了,洗手间门没关,他已经站在我的身边,我一刹那不晓得该如何反映。正在我发呆时,他把我旋过九十度,与他面对着,另一只手也搭上我的肩头。
  “你以前不化妆的,对么?”他对着我梦呓般低语。
  我愣在那里,脑子里象塞了一团浆糊。此时此刻,我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当然,对于象我这样一个已婚妇女来说,面对另一位英俊男子直露的勾引时,首先应用自己的丈夫来抵挡诱惑。可是很要命,我与我的先生分床快一个月了。我们从三日一小吵到五日一大吵,转至冷战然后分床,具体时间是三十二天又一个小时。我已经感受到团被称之为欲火的东西在我体内盘恒游走,以至我在面对洛雷时把持不定。却切地说此时我并不是因为洛雷在引诱我而手足无措,我一直在渴望一个男人,更何况是这个男人又是如此英俊的洛雷。
  我这样想并不代表我是个放荡的女人,实际上刚和洛雷分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性冷淡。在我们读大学的时代,男女同学在外赁屋同居并不是新鲜事,相比而言我象外星来客。我的生活如苦行僧般一成不变,直至大四时遇上了飞扬。飞扬人与其名相反,是个静默内向的男生,一米七五的身高,冷俊秀美的脸庞。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略带些浮肿的眼睛,黑黑的瞳仁前罩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也许这就是老人们说的桃花眼,只要他笑,无论你站在哪个角度看,都觉得他在同你微笑。
  飞扬比我低一级,学艺术,我们在一次舞台布置中认识。我很奇怪他对我的追求,按我的理解,也许他喜欢比他大的女生,所以找上了我。他工作的时候我就看着他的眼睛发呆,心想这么美的一双眼睛如若生在女人脸上,必定爆发第二次特洛伊战争。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然而不久以后我知道了所谓“第一个女人”的真正含义,我们分手了。我们的第一次发生在他的画室里,由于几年前洛雷的教训,我表现得并不惊慌失措。我很安静地等待他慢慢拥有我,看着月亮慢慢升高,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照着我洁白润滑的身体。他流着汗,软绵绵地趴在我身上,喘着气说,他接着想做的事就是把颜料泼向我的身体,去创作一副绝无仅有的画。
  我们恋爱、逛街、看电影、画画、享受床第之欢,快乐得如鱼得水,直到我发现他是个GUY.没有一个女子会如我般冷静,当她发现她的男友在看着男人的照片自慰。我狠命地咬自己的嘴唇,浑然不知鲜血流出。后来我找到了那个照片上的男人,他在邻校就读。他们相爱,也都知道这样的爱太畸型,于是做了君子约定,分手后又各自找了女友。然而好景不长,那位男生的女友已经弃他而去,而飞扬哪怕在同我做爱的同时还想着那个男人。整件事情对我而言荒诞到极至,离开飞扬后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当然,最后我选择了忘记。
  我毕业,工作,深居简出,两年前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丈夫叫大海,本科毕业,戴着无边近视眼镜,五官端正,为人忠厚老实。他在政府信息部门工作,父亲早逝,家中有一同是大学学历的母亲,人品家世均无可挑剔。我们被同事牵线搭桥见了几面,互相感觉还行。当时我已是二十七岁大龄,赶在二十八岁生日前结了婚,完成了人生一大壮举。婚后的生活原本美满恩爱,大海是位标准的模范丈夫。然而婆婆大人对我们整个家庭的影响,随着时光迁移慢慢显露出来。
  我第一次去大海家见婆婆的时候,她梳了一头一丝不苟、油光可鉴的发,端正在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带着矜持的笑,软声细语地问我生活近况。第一次相见,婆婆大人是和蔼可亲的,尤其是那细软的语气,仿佛永远不会因生气而高声说话。然而正是这绵软的言语,成了婚后我生活中的梦魇。
  我们婆媳的第一次纠纷发生在婚前。我们按海城的风俗在摆喜宴前一个月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订婚仪式,双方的亲戚都来祝贺。准新郎大海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后发现除了一身衣服他的随身之物都失踪了——皮夹、手机、手表、工作证、身份证、信用卡……在我们补办各式各样的证件,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收到了一张手机催款单。那个BICH养的毛贼一夜之间把手机打成了欠费。身为警察的我哪能如此轻松地放过他,于是拿了话单托同事去查,当天同事就给我回了信,姓名住址一清二楚。我打大海的手机准备告诉他这个消息——手机关机,再打大海家电话——没人接,打他传呼——没回。直觉告诉我这不对劲,于是我打了的直奔他家。门铃响后是婆婆开的门,她的神色看似有些憔悴。
  “大海不在?”我问。
  她点点头说:“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讲。”
  我忐忑不安地与她面对面坐着。
  “希子,这么说吧。”婆婆细声细气,但非常严肃,“我想让你和大海把婚期推迟。”
  “为什么?”我大吃一惊,几乎喊出声来。
  “唉,你们这两个孩子,”她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以把这些重要的东西都丢了呢?我想这是个预兆,早上去请人算了一课……很不好。”她又叹一口气,摇摇头,“说你们的婚姻会不顺,只有换日子才能避过这劫。”
  我无语很久,心想着这些荒谬之事怎么尽发生在我身上。我无论如何不能把亲耳听见的,自我介绍说是浙大毕业的老三届大学生的婆婆和眼前这个神神道道的妇女合为一体,可这事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我的父母。”我不客气地,用冷淡地语气回答。虽然我的父母唯我是听,用不着多问,但目前只能抬出长辈才能暂缓这个严肃的问题。
  “好。”婆婆起身为我开门,在我离去前仍叮嘱说:“你要慎重考虑啊!”
  大海在我家楼下等我,我一下车就看见他站在路灯下。我把刚才的一番话重复给大海,他亦是为此事与母亲发生口角,跑出了家门。“别理她!”大海气呼呼地说。
  我们果然没再理她,继续奔忙我们的婚事,那个幸运的小毛贼却因此事而被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一个月后婚礼如期举行,婆婆也笑语盈盈地在宴席上招呼客人。我曾在一边观察她许久,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丝毫不快,谁都不知道她曾试图用一个荒诞之极的理由阻止我的婚姻。
  我们的新家与婆婆住处相隔甚远,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大快事。从那件事后,我对婆婆大人心存畏惧,极怕与其打交道。然而正如她所说,我的婚姻不顺,而这一切是否是因我们没按她的意思推迟婚期造成,则只有造化知晓。我和大海的第一次不快发生在婚后的第一个春节。
  总是在忙碌的一年后难得与家人团聚。我的父母淡泊且懒惰,极少在家开伙,哥哥开车带了一家子并二老去吃野味,特意叫上我们这对新人。然而早在上午婆婆就电话告知大海去一位隔了四代的表舅家拜年,我们起床迟便推说吃过午饭再去。午饭吃得极是无味,婆婆每隔二十分钟来电询问一次我们是否已经吃完,大海解释刚刚开吃,但大家都看见接电话时他的脸色起了变化。席间大海不停看表,食不下咽,致使我的父母面面相觑。
  “不如你们先去拜年吧。”母亲小心翼翼地说。
  大海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说就带上我直奔娘家了。婆婆在家翻东西,我们一进门就问拜年的礼物放在哪里。
  “你们来啦?”她用围裙揩了揩手,说,“我去打个电话,看看表舅在不在家。”
  “什么?!”我拼命忍住脱口而出的叫喊。她这般没命地催促使我以为表舅立刻要出门了,哪知她连电话都还没打。想到这里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海,大海一脸尴尬。
  那头没人接电话,婆婆把话筒放下后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吧,表舅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再过去。”说罢继续去翻东西。在我们百无聊赖地等着去表舅家拜年时,哥哥打来电话:“我们在唱卡拉OK,你们来不不?”我询问大海时,大海却回答要等着去拜年。“就这样干等着?也不知道表舅什么时候回来?”我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好发作。“没办法……”大海对我耸耸肩,一脸无辜。直到晚上十一点表舅家里才有人接电话,“太晚了,明天再来吧!”表舅说。就这样,我们在电话机前等了整整一天,而我的家人唱完卡拉OK又去吃烧烤,玩得尽兴才散了伙。回到家里我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把门砸上,足足三天没和大海说一句话。
  这件事过去后,婆婆便开始在我家中出现。她来小住,有时一两天,有时三四天。本来对于她的小住,我并无多大意见,但一些无法解释的,莫名奇妙的情绪影响了我。我开始和大海口角,大多发生时都有婆婆在场。
  我们斗争的升级缘于两场对话。一天大海的堂姐带了儿子来探访。我下厨,婆婆在客厅相陪。堂姐说起儿子睡觉爱踢被子,小家伙不高兴,喊道:“我叫你别成天在人家面前说的,让同学知道了我十岁了还和妈妈一起睡,要被笑死啦!”
  婆婆笑咪咪地接口道:“和妈妈一起睡怎么啦?你大海舅舅,结婚前一直都睡在我的床底角(床里)的。”
  “大海舅舅这么大了,你们一起睡不挤吗?”小孩子问。
  “当然不挤啦,我是他妈妈啊!”
  这些话传到我耳里,突然产生了奇异的效果,我好似猛地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摸不着边。我炒着菜,思索着哪来这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时,一股焦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把菜炒坏了。
  第二场对话在其后不久的晚上。当天大海升了职,当上一个副科。婆婆为此事没少托当年的同学,两人下午去一个出大力的长辈处谢礼。我在家煮了晚饭等他们回来。说实话,大海升职一事从头到尾都似和我无关,大海常与婆婆窃窃私语其中行事,而我不想听也不爱听。那天他们回家进门后,仍然兴奋难当,小声讨论着谁出得力最多,谁对他们最关心。直到我们开饭,婆婆还在说个不停。
  “你知道马局长看到你以后怎么说吗?”婆婆问大海。
  大海一嘴的饭,摇摇头。
  “他说:阿芳(婆婆名),你家儿子真出息,样子俊,人品也没得讲,我想和你做亲家呢。唉——”她叹了口气,“可惜你结婚太早了,马局长的女儿今天才二十五,和你正配呢!”
  砰地一声,我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回了卧室。
                 
  从这次晚饭后,我和大海之间的交谈就明显减少。当我们两人同时在家时,各自干着各自的活儿,有时擦肩而过,仿佛两个游魂。真正的大战很快爆发。在大站爆发前我与大海有些回温,两人之间气氛有所缓和,也多了些话,那夜还温存了一番,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第二天是周六,我们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这时婆婆推门而进。见鬼,我没有穿衣服,只好倏地一下缩进了被窝,心里怪大海不锁卧室的门。
  婆婆坐在床沿上,隔着被子轻轻地拍大海,说:“我昨天去张裁缝家给你做衣服了,说起你,他说:真了不得,你有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呵呵呵……”她软声细气地笑了,笑声隔着被子传进我的耳朵,刺得我毛骨悚然。
  大海唔了一声,她又关爱地说:“别睡懒觉了,早些起床,我做好早点了。”说罢起身离开卧室。我在被窝里,泪水顺着眼角挂下,我终于明白了何来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如十年前的洛家姐弟,而这次不同,这次是母子。
  婆婆太爱自己的儿子了,她无微不至地关爱他,呵护他,即使他已长到三十岁。刚开始我作为一个入侵者进入她们的家庭,她试图阻拦,但没成功。然而随着事实的发展,她已经转变了她的看法,她把我当成了她的所有物,因为连儿子都是她的,媳妇没理由不是她的。于是在她的世界里,我没有自己的隐私,没有自己的主见,没有自己的发言权,更重要的是,没有自己的尊严。她可以随时进入我的卧室,哪怕我们正在行房事。她拥有我的所有权,而她儿子有使用权。大海并不知道他们母子间的情况,也就是所谓的当局都迷。,他与他慈爱的母亲血相连,心相通,唯慈母命是从。他与两个女人分享快乐,与母亲分享精神上的,与我分享肉体上的。而我,在他眼中却是个极难弄的恶媳,不敬长辈,好发脾气。
  婆婆这股隐蔽的恋子情结伤害了我,使我成为插足她与大海世界的第三者,成为一个多余的人。或许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个传宗接代的媒介,在家中惹事生非的角儿,除此之处别无用处。
  我起床,穿好衣服,然后笔直地走向客厅,回忆中此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走到餐桌前,把桌上粉红色的绢花盆丢进了垃圾桶。这是婆婆自己以为是地放上去的,花色与桌色格格不入,但她自我感觉良好。我们家的各个角落里有很多与四周不协调的小摆设,都是婆婆买来放上的,而这盆花最讨我厌,于是我从它下手。
  “怎么了?”婆婆从厨房里走出,大惑不解。我不回答。婆婆把花从垃圾桶里拿起,重新放到桌上,说:“好好地,扔了它做什么?”我再次把花扔掉到垃圾桶里。“你怎么啦?”她大惊,声调也高了几度。“这是我的家!”我看着她,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大海从内屋奔出,一把提起我,“你疯啦?这样和妈说话!”他抓住我的胸襟,我的脚跟离了地,只有用脚尖踮着。“这是我的家!”我与大海四目对视,不依不饶地回答。在大海瞪着我的同时,我脑子里闪过几种可能。其一是他轮起蒲扇般的手掌给我一耳光,打得我鼻血飞溅,其二是他把我扔出去,我就会象个枕头般撞到墙上再重重地摔到地上,蜷成一团。当然我也不会白挨打,我已经想好了如何回手,我会踢他的要害部位,哪怕从此让他断子绝孙。哼,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我又不是兔子。然而大海没有打我,大海是知识份子,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放下我,转身去安慰精神受伤的母亲了。从那时起,我们分了床。
  这些杂七杂八的回忆只用了一秒钟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现在我还是和洛雷面对,考虑着当如何摆脱他。我拿掉他扶在我肩上的手,再次转回了房间,半倚着床靠下。洛雷从我的姿态上得到了某些暗示,紧紧地挨着我靠上床,只要稍变一下位置我就会滚入他的怀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狂喜,耳边也飘来他呼出的热气。于是我挪了挪身子,果然移入洛雷怀中,他趁势伸出手臂把我搂住。就在那一刹,我把双手护住胸口,身子又僵住了。洛雷的反应与我同步,我僵住,他也不动,疑惑地看着我。我笑了,是冷笑。“还记得十年前你说过的话吗?”我问。
  “什么话?”他不解地摇摇头。
  “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要曾希子这样的女人~~~”我故意把尾音拖长。
  “我说过?”他还是一头雾水。
  “现在我送还你一句话。”我挑衅似地说。
  “什么话?”在我们交谈的同时,洛雷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开始凝重。
  “全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和你洛雷上床!”我笑盈盈地,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接着兴灾乐祸地看着他的脸上青红双色汹涌交替,并不后悔拒绝这样一个俊男。在洛雷面前,我更需要的是尊严而不是肉欲。好在门铃声替他解了围。
  洛雷去开门,进来的是与我们同执行任务的李乐乐。他一进来就直奔监控电视。“何光源过来了!”他看见监控里的苏在穿衣服,才松下一口气。接着他转身看见了似笑非笑的我和一脸尴尬的洛雷。
  “你们怎么了?”他有些迷惑。
  “没怎么,还能怎么?”我笑着回答他。
  这时洛雷的手机响起,苏已换好衣服,要求外出陪同。“阿乐,何光源你去盯!”洛雷抓起包出门前扔下这句话。他没给我派任务,明摆着公报私仇。李乐乐老大不高兴:“怎么重要的人物都他自个儿去盯,小人物才派给我们。”
  我说:“其实到现在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
  李乐乐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是零进京的事儿。这回听说是外来发动的……”说罢开门看了看门外是否有人。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天安门自焚事件刚发生过不久,如此一来我心中有了底。
  “你去帮洛雷吧,何光源交给我好了,我一个人能行。”看见李乐乐一脸失落,我做个顺水人情。乐乐是个刚毕业的小伙,正值血气方刚。
  “好的,你自己小心,何光源住812房。”乐乐乐坏了,边说话边大步向洛雷追去。
  我去敲何光源的门,没有回应,心下觉得奇怪。何光源是苏的随从,按理应该呆在宾馆为苏准备材料,而不是同苏一起外出玩乐。于是我去总台亮了证件,拿到何的房钥匙。何的房间很乱,似有人来过抢劫,床单扔了一地。进房后我的第一直觉是何光源在房找东西,可他要找什么?我尽可能快地翻了一下何的行李,没发现什么异样的事物。但他留在床头的便笺被撕去了一页。我拿起放置一边的铅笔慢慢地、轻轻地涂,一个电话号码显现出来。我把第二张纸也撕下,离开了房间。我给乐乐打电话,问何光源是不是同他们在一起。“没有啊!”乐乐大声回答。电话那头很吵,他们一准去了哪家夜总会。
  我突然有股直觉,主要人物应当是何光源而不是苏中信。于是我飞快地拨了值班室的电话,向值班员查询何光源的户籍地与我手头的电话号码。值班员一分钟内给了我答复,一如我所料,何光源是海城人。我再给主任拨电话,不管他正在做什么,冲着电话就大喊:“是何光源,快派人来,不然来不及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说了我的线索和想法。
  “你现在在哪里?”主任老姜一块。
  “我现在要去益真路的木材市场。”我回答,这是何光源留下电话号码的地址。
  “你离单位近,去开值班车,我马上和指挥中心联系,让他们派人封锁车站码头!”主任在电话里对我说。
  我一路小跑去了单位,坐上值班车风驰电掣般驶往益真路。其实我去了木材市场也没用,以我一介小女子,不可能阻止得了一大群痴迷疯狂的人,可我还得去,这是我的职责。我不想通知洛雷,一来有争功之心,二来不愿看到他那张脸。
  益真路在城郊,我紧赶慢赶,仍开了近二十分钟的车才到。木材厂里黑墟墟静无一人,我去喊醒值班的老伯问他负责人在哪里,老伯睡眼惺松地说在夜总会。我亮出证件,老伯吓了一跳,开始认真起来,我问他要来木材厂的电话号码,与手头的号码一对,糟糕,两个数字调反了。我再次拨值班室电话向值班员查询,得到的结果是离此地二十公里外的正刚电镀厂。
  我气急败坏,又不好在电话里骂值班员,只好以最快的速度驾车离开木材厂。正当我在山路上挂档时,档位突然松了,我猛踩刹车,听到了咣当一声。还没等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车子已经飞出了山路,重重地摔在旁边的树林里,挡风玻璃砸成了粉碎。驾驶室里一下子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例如玻璃碎片,树枝树干,石块,当然还有鲜血。奇怪的是从出事的那一刹起我并没有晕过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撞击剧烈发生。当然我并不是毫发无损,我已无法动弹,身体各处都感到剧痛,尤其发现自己在流血而毫无办法。我唯有开了车灯,照着四周的黑暗,期盼着有人或车经过。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没有人路过我出事的地点。鲜血不紧不慢地从我各个伤口流出,而我的眼皮也渐感沉重。这时,我想到了死。我想象不出自己会以这样莫明其妙的方式死在这样一个莫明其妙的地方,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就是没想到会死成这样。
  然而此时的安静却让我欣喜无比,我想到不必再去管何光源的事了,再也不会听到婆婆尖声细气的嗓音,不会见到大海那张绷得老紧的铁青脸了,也不用在面对洛雷时心存怨恨,想起飞扬时患得患失。我的生命里几曾有过这样的安静,静得这么彻底,这么美。
  当然也想到亲人们也许再也见不到我。也罢,奇门八卦中有各式遁术,如今就给他们来个血遁也很有纪念意义。好的,就让我借这鲜血遁去吧,我使出仅剩的力气,关闭了车灯。夜色真美,我看见头顶有点点寒星。而我最终连睁开眼皮的力量也失去,随着黑暗的层层包围,我感到自己渐渐滑向一个宁谧的去处。那真是个好地方,纯净,凄清。我在黑暗中飞翔,享受着自由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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